(轉載-第一屆海峽兩岸董氏奇穴論壇特刊文摘)肌筋膜經綫與董氏奇穴
原載於第一屆海峽兩岸董氏奇穴論壇特刊文摘(三)
肌筋膜經綫與董氏奇穴
─以兩則醫案為例
黃朗軒（Brian Huang）加拿大溫哥華
【摘要】
本文由肌筋膜解剖的視角，在臨床施針的思維擧措中，嘗試循肌筋膜經綫，探索董氏奇穴與臟腑之間有別於十二經絡的聯繫管道，並以兩則針案為例：一是姐妹三穴治療內分泌失調，一是駟馬穴治療肺炎，二者皆獲可觀療效；惟實際臨床思路，解剖系統有所參究，醫理醫法堅守中醫。
關鍵詞：肌筋膜、肌筋膜經綫、姐妹三穴、駟馬穴、前深線、前表線、反應點。
【 前言】肌筋膜與肌筋膜經綫
就像小時候在菜市場所見，肉販把整塊肌肉從骨骼上割下來，骨、肉皆獲重用，獨有片片棉花糖樣的筋膜，被大量剔除，廉價賣給小吃店，熬成牛雜、羊雜湯。長久以來，解剖學對於骨骼上的單塊肌肉也習於孤立地看待，割斷了上下的連接，切除了與神經、血管的連結，絕緣於鄰近的組織；從理論到臨床，都聚焦於一塊肌肉的起點與止點，甚至以為瞭解每一塊肌肉就瞭解了全身。
「筋膜」，狹義地説，是指深入或包裹、纏繞著獨立肌肉的大的片狀或網狀的纖維。「肌筋膜 (myofascia)」則是指肌肉組織(myo-)和伴隨它的結締組織(fascia)之間的不可分割的整體，或稱之爲結締組織網。「肌筋膜經綫(myofascial meridian)」則是指一連串肌筋膜(肌腱與肌肉)的連接綫。這些經綫（其實是條帶狀的），有別於中醫的經絡，乃解剖學上的拉力綫，用以傳遞張力與彈力，並藉著它包繞骨骼，來協助運動及維持穩定。
人體的三大系統─神經系統、循環系統與纖維(筋膜)系統，都是網絡，都能傳導信息。跟一般的認知相反，筋膜系統傳遞信息的速度遠比神經系統快得多，但另一方面，筋膜系統中結構的代償反應，卻是超乎想像的慢：五十肩的疼痛可能來自去年的肘部拉傷，而後者又肇始於長期腕部的過度使用。這三個系統都能獨立運作，卻互相影響。從針灸治療的角度來看，肌筋膜網絡是人體最大的感覺器官，它豐富的、多樣性的信息，可以給神經系統提供有用的回饋。
董氏奇穴做為針灸界的奇葩，臨床實證上對各種重症及奇難雜症的殊勝療效，久已深獲讚嘆，但一些著名穴位在基礎解剖上，受限於董公景昌當年撰述《董氏針灸正經奇穴學》的歷史條件，難免遺下尚待商榷之憾處，本文冀藉肌筋膜解剖的新近發展，在臨床施針的思維擧措中，探索董氏奇穴與臟腑的連繫，並向一代大師董公申致敬意與仰止之忱。
有關肌筋膜經綫的研究，經過眾多的努力，有人集結出十二條縱向經綫的論述，也有人整理出七條水平經綫的報告。本文兩則醫案討論之所涉，是縱向肌筋膜經綫中的「前深綫」與「前表綫」。
【案例1】姊妹穴治内分泌失調
B小姐，42歲，溫哥華某大學講師。一年前曾因肩頸、腰部痠痛，透過朋友介紹來診，經針灸施治後迅速痊癒。在電話約診中，她表示雖因工作久坐及夜讀不斷，偶犯腰背痠痛，但稍事休息，即可恢復。這次主要想來看看婦科問題。
初診：March 3, 2016
病史：前幾年，曾做婦科檢查，輸卵管、卵巢都無異常，但一邊輸卵管上有幾顆非常小的瘜肉，醫生認爲尚無大礙，只須定期追蹤。經行腹冷腹痛，首日痛劇，需服止痛藥一顆；同時兩大腿内側痠痛隱隱。經期約五日，量多如溢，顏色偏紅，塊大而多。
主訴：近幾個月，經行漸呈量少色黯。每到經前，胸脹胸痛，心煩易怒，常對先生發作。夜裏則潮熱盜汗，睡臥不安。眼睛乾澀，視物模糊，晚上讀書，必須戴上眼鏡。
最近常求診於家醫，家醫要求她寬心面對，接受身體的改變和更年期的到來；也曾開給她幾次自然草藥，但服後效果未顯。她説，家醫是自然療法醫生，而且專長於婦女更年期症侯群。
診察：關脈弦數透寸，尺脈細濇。舌紅苔薄黃。證屬內分泌失調，卵巢有衰退之象，所幸天癸未竭，更年期未臻，及早施治，猶有回春之機。
病機：肝鬱氣滯，陰虛血瘀。
處方：姐妹一穴B 姐妹二穴B 人皇穴B 木穴L
患者自行推算下次來潮約在March 15左右，特地囑咐她最好下次月經來前能施針2至3次，比較容易迅速取得療效。
二診：March 12, 2016
主訴：這幾天又開始有點經前證候群，「但不適的感覺比以前“minor”多了」，她說。上次治療後一直到目前，夜間盜汗次數不多，汗量也很少。心情還不錯，沒有怒氣上衝的煩躁感。比較明顯的是，下腹有墜脹感，以及前額頭痛、頭重、噁心。
診察：陽明頭痛而脈無外感，且六脈俱轉滑數，應是即將來潮而血虛氣弱之兆。
處方：姐妹一穴B 姐妹二穴B 足三里B 木穴L
March 23, 2016
患者來電取消今天的預約，電話中告知月經今天來了，但排血順暢，完全沒有不適之處，所以要求把第三次門診延後到四月的月經來潮之前。
三診：April 7, 2016
主訴：March 23月經來潮之前，胸部沒有脹痛，心情祥和，既不煩躁，也不鬱悶。經期排血平順，色紅量可，不但少了腰痠腹墜的感覺，大腿內側也未覺痠痛。經過前兩次治療以後，一直到今天為止，晚上不再潮熱盜汗，視力也改善了。
處方：續用二診之配穴，以鞏固療效。
姐妹一穴B 姐妹二穴B 足三里B 木穴L
臨床思維
面對著林林總總的婦科問題，婦科、還巢兩穴向為董氏門下之首選，本例處方捨此不為，而選用比較不方便施針的姐妹三穴，是因爲患者初診時曾提及，每次經行期間，兩大腿内側都會痠痛隱隱，而其痠痛走向，依當時目測，正在姐妹三穴線上。痠麻脹痛，在董氏針法裏，都是值得參考的反應點，故當下決定了取穴。
姐妹穴顧名思義，以主治婦科諸症著稱。患者潮熱盜汗，尺脈細濇，人皇穴滋陰補水，正是「益水之主以制陽光」。胸脹胸痛，心煩易怒，眼睛乾澀，乃肝火、肝氣，兼肝血不足，一般配穴，似嫌繁複；而木穴單用，楊師課外別傳，曾云其：「平肝明目，功同菊花」；搭配姐妹穴，則「養血調經，更勝逍遙」。(註1)
另一方面，從肌筋膜的解剖來檢視，與姐妹三穴最密切相關的縱向經綫是前深綫。在前深綫經過的大腿部位中，個人認爲，姐妹一、二、三穴的定位，都在長收肌上，深度應該已穿過表層的股內側肌和縫匠肌；如果針得深一點，還可以穿過長收肌直接刺到大收肌。
這一段大腿的內收肌群(包括長收肌、短收肌、內收大肌、股薄肌、恥骨肌、內側肌間隔等)向上進入骨盆腔後，構成前深線的所有肌肉皆是緊貼著骨盆腔、腹腔及最後抵達之胸腔內側，包覆在肋骨內層，且分成數條支線圍繞包覆著有關的臟器。這就意味著，肌筋膜的連結不止是形成一種力學的信息通道，而且和臟腑有最直接的連繫。姐妹三穴主治婦科諸症，甚至治療腸胃問題(註2)的機轉，應該與此有關。 [參閱圖A之左圖-骨盆與八八部位的肌群]
【案例2】駟馬穴治肺炎
羅森，男，71歲，德裔，乃退休數學家。五週前感染肺炎，曾延西醫治療一週，因不願意長期使用抗生素而停藥，經朋友的朋友輾轉介紹來診，希望針灸能幫助他早點復原。
初診：Oct 16, 2015
病史：糖尿病44年。15年前曾罹他症嘗試過針灸，但因怕針怕痛，中途而廢。
主訴：抗生素治療後已不再發熱，反畏寒惡風。目前仍咳嗽頻繁，多言則劇。痰多稠黏，常覺有痰哽在喉嚨氣管之中。呼吸不暢，胸口悶重。自覺極端虛弱，倦怠乏力。
診察：寸脈虛數微浮，尺脈沉弱。舌胖齒痕，苔薄黃微膩。面帶愁容，沉默寡言。
病機：外感餘邪未盡，肺經溼熱未清；年老體衰，元氣耗損。
處方：患者怕針怕痛，配穴惟求精簡。
靈骨L 大白L 重子R 重仙R
二診：Oct 20, 2015
主訴：自覺體力逐漸恢復，大聲多言才有乏力感。勞動過後還是會覺得困倦，但虛弱的感覺已大幅減少。畏寒惡風不顯。目前主要的不適是肺中還有堵塞感。同時也抱怨手部及掌部穴位的針刺，造成他拉大提琴自娛時，容易感到手掌痠軟無力。
處方：瞭解了他的訴求，決定選用同樣能補元氣、增免疫的足三里，取代針感較強的靈骨、大白，但就在他換上短褲，躺上針灸床的剎那，發現他兩條大腿駟馬中穴的皮膚上，各有鮮紅夾黯的微細血管開敷如樹枝狀，向外放射。詢之不癢不痛，出現的時間已難確定，估計約一個月左右。經過解釋和溝通後，改弦易轍如下：
針刺：魚際R 駟馬中B 駟馬上B 足三里B 豐隆B
刺絡：四花外B
三診：Oct 23, 2015
主訴：經上次治療後，肺中堵塞感明顯減輕。自覺體能狀態恢復極好，上次針刺穴位及刺絡範圍，均無任何不適。晨起時，喉嚨常有一、兩口痰。詰之，冷果、冰飲久食成習，甚難忌口`。
處方：
針刺: 魚際R 駟馬中B 駟馬上B 足三里B 豐隆B
刺絡: 四花外B 駟馬中B
（患者這次同意拍照存檔。）
四診：Oct 27, 2015
主訴：上次治療後，回醫院追蹤，並做了CT Scan，據醫師判讀，肺中已看不到任何異常活動。另做了呼吸肺活量測試，吸氣量稍有不足。但他表示，平時呼吸倒沒有明顯感覺，只有最近回健身房運動，動作上須配合吸氣時，不太能吸飽。
處方：簡要為他介紹中醫「腎主納氣」的概念，並重新配穴。
關元 氣海 駟馬中B 通腎B 腎關B 足三里B
追蹤：Nov 17, 2015
經過上次治療後，相隔三週，羅森再度來診，但這次是因為購物時跌倒，撞傷右手及右膝。之前的肺炎已基本痊癒，無不適狀況。本次門診以傷科為主。
臨床思維
急、慢性肺炎本來就是重子、重仙的主治，搭配靈骨、大白更是無懈可擊，但因患者老來以大提琴遣興，不希望掌指的靈敏度受到針灸的影響，以至於在變更配穴的過程中，無意間發現了肺炎在兩大腿的反應點─
就在駟馬中穴上，各有鮮紅夾黯的孫絡（微細血管）開敷如樹枝狀，向外放射。
這是屬於血管擴張型的皮膚反應點，顏色由鮮紅過渡黯紅，表示疾病由急性發炎轉往慢性遷延。楊師曾講述：「就診斷及病理而言，腧穴即反應點；就治療而論，腧穴又是刺激點。」（註3）此案此證，正是診斷與治療互映的體現。故駟馬中穴，取樹枝狀微細血管中心部位顏色較黯處進針。駟馬上穴，取皮膚發紅區塊進針。咳嗽有痰，痰稠難咯，以魚際代重仙。
急性肺炎，病菌頑強，西醫採用抗生素治療，療程起碼兩星期以上。本例患者年逾古稀，卻在服用一星期後自行停藥。猶憶多年前剛到附設醫院實習，家父黃煒彬醫師曾提醒：「中斷抗生素治療的病人，中醫無論用針、用藥，都必須以清理餘邪為首務，謹防周折翻轉。」董氏刺絡法，既能去宛陳，更能治急症；本案恪遵庭訓，踵隨師法，於四花外點刺（註4）而取效，胸堵痰湧，一次頓減。
駟馬穴的定位，依楊師修正，是風市向前橫開3.5吋，因此，其針刺部位應是股外側肌。股外側肌和它所屬的股四頭肌，都是前表線在大腿的肌群。前表線在腿部頂端連接至髂前下棘，接著由髂骨和恥骨結節處，向上和腹直肌、胸骨肌、胸肋筋膜連成條帶；腹直肌還通過筋膜與胸大肌、胸小肌相連，控制了整個胸部肌群及肋骨的活動，直接影響了肺的呼吸功能，也提供了快速傳遞信息的通道。駟馬穴能治肺疾、療皮膚，前表綫的合縱連橫，確有深意焉。
【檢討】
董氏奇穴雖最早出自一族一姓之經驗薈萃，與十四經穴之研創發展過程大異其趣，但董氏奇穴自有其立足點，它在臨床上的易學易用與療效上的可靠確實，在在都令醫界刮目相看。這幾十年來，針灸在海內外乃至全世界的發展與弘揚，董氏奇穴也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。
然而針灸畢竟是中醫的一環，其理論體系是獨特的，是自成系統的，它可以廣納西方醫學的實驗方法，但必須遵循中醫理論的思路去進行研究。愛因斯坦說過：「如果一個自然科學的理論，沒有認識論做依據，是站不住腳的。」的確，董氏奇穴還有很多豐富而精彩的内涵，有待進一步的闡發，期盼這方面的研究都能堅持中醫的特色，而不是以西醫名詞解構中醫概念。所以楊師常常叮囑：「學習中醫，尤其是針灸，能具備深厚的現代醫學知識，當然更爲有利，但設若脫離中醫的學理，亦决不可能產生好的成績。」（註5）
從這個角度來觀照，肌筋膜理論或肌筋膜經綫，應該都不是開啟董氏靈蘭祕奧的原鑰，但至少它能提醒：除了神經、體液兩大網絡，肌筋膜傳遞信息的性質、功能、信號、速度與元素，都是值得針灸醫師深入探討的課題；而肌筋膜經綫也質問：除了經絡之外，腧穴與臟腑支節的連繫，是否有其他的管道與方式？
洋大夫常自我警惕：「聽到奔蹄聲，先別猜想是斑馬。」做為臨床醫師，實證才是唯一的標準。
【附註】
註1：2015年6月，楊師在「董氏針灸全修講座」的課堂上，曾輕描淡寫，口傳了這幾句課本、講義未載的心法。但楊師用木穴配婦科，本案用木穴配姐妹，醫理一以貫之。
註2：據《董氏奇穴針灸學》，姐妹三穴可治腸痛、胃出血。
註3：這段話出自楊維傑著的《中醫學概論》p.199，樂群出版公司1983年6月初版。這本書是家父借給我的寶笈之一。家父常說，經過三十幾年，它仍是最有深度、廣度的中醫學概論。
註4：參楊師講稿《刺絡療法之運用》。
註5：參楊師講稿《董氏奇穴及學術思想應用》。
作者簡介
黃朗軒（Brian Huang ）簡介
本文作者黃朗軒（Brian Huang）出身台灣新竹中醫世家，2009年畢業於廣州中醫藥大學中醫本科（中醫學系），取得學士學位。目前是加拿大卑詩省的註冊中醫師、註冊針灸師，執業於溫哥華市的Wholesome Wellness Centre。
按:本文獲得此次徵文醫案類首獎。
(轉載-第一屆海峽兩岸董氏奇穴論壇特刊文摘)
